本文刊载于《三联生活周刊》2020年第5-6期,原文标题《一颗可可豆生产的爱情》,严禁私自转载,侵权必究
我们所熟知的巧克力是深棕色的、微苦却令人愉悦的复杂化合物。人们对它的一贯认知是固体,然而在它流传的悠久历史中,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以流质饮品的形态出现。巧克力从被发现、食用到广受欢迎,在人类的各种情感关系里发挥重要作用。尤其在现代两性关系中,它是一种甜蜜的象征。它作为爱的寓意,是如何发生、流变的呢?
文/悦涵
萨德侯爵
萨德侯爵和巧克力
在古老的玛雅文明中,流传着一个传说:如果一个人等待一生都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,却又始终未能放下,他就会化作一棵在原地一直等待的可可树。可可豆的苦涩,让人们品味出爱情中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。
巧克力的历史可以从这棵树讲起。西班牙殖民者到了墨西哥和中美洲,发现了那里土地上的可可树。1528年,可可豆被殖民者带回西班牙。西班牙人将可可豆磨成粉,加入水和糖,加热后制成饮料,风靡欧洲。传说西班牙公主玛丽娅·特蕾莎(Maria Theresa)嫁给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时候,就是将这种巧克力饮品作为订婚礼物,由巧克力的甜蜜祝福自己步入婚姻。
17世纪的欧洲,巧克力开始被认为有催情作用。巧克力领域最受人尊敬、最常被提及的权威人物亨利·斯图布博士(1632~1672),不吝对巧克力的催情性能大加赞美:
如果多情而尚武的土耳其人曾尝过巧克力的味道,恐怕都不愿再去抽鸦片了。如果希腊人和阿拉伯人曾尝过巧克力,恐怕连延龄草和天南星都不要了。我敢肯定,伦敦的绅士们,一定会认为巧克力的价值远超过Cock、Lambstone、酱汁、蕃茄酱和Caveares、Cantharides和蛋白。
巧克力的催情作用作为民间传说代代相传。到了现代,终于有了科学上的解释。法国医生埃沃·罗伯特在1990年出版的《巧克力的药用功效》一书里说,巧克力中所含的咖啡因、可可碱、血清素以及苯乙胺具有滋补功效,能抗抑郁、抗应激、为愉悦的活动如性行为助兴。血清素是由大脑自然分泌的荷尔蒙,可以提高兴致。苯乙胺被认为是人们恋爱时,大脑会分泌的物质。
提起巧克力和情爱,一个不能绕过的人就是萨德侯爵。他的一生因出格的两性关系和极无遮掩地把它们写出来,为当时社会所不容,却成为18世纪法国著名情色文学作家,也被称为性虐恋的鼻祖。把萨德和巧克力联系起来的著名事件,就是1722年那桩流传于世的轶闻。作家路易斯·珀蒂特·德·巴恰蒙特在他的《文学共和国秘密回忆录》里有这样一段记载:
有朋友从马赛写信说萨德侯爵……举办了一场舞会……甜品中包括一款美味的巧克力馅饼,客人们纷纷开始大快朵颐。基本每个人都尝了点,但萨德在这款甜点里加了斑蝥(欧洲著名春药),这一原料的药性广为人知。斑蝥药性很强,客人们燥热难耐,暗流涌动。这场舞会最终变成罗马式的纵情狂欢。
萨德对巧克力的喜欢,首先是表层味觉贪恋。他的传记作家莫里斯·莱弗形容,萨德侯爵无法抵挡巧克力的诱惑,且什么样的巧克力都喜欢:无论是巧克力奶油、巧克力蛋糕、巧克力冰激凌还是巧克力棒,“他的味蕾一尝到甜品就会兴奋起来”。
对于一生有30年是在监禁状态下度过的萨德来说,巧克力更是他精神上的燃料。不管他身处哪座监狱,他给妻子写信要的最多的就是巧克力,“巧克力碎和穆哈咖啡、巧克力奶油、巧克力馅饼、巧克力大饼干、巧克力香草馅饼、普通巧克力棒……”巧克力是萨德虚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连接,他笔下各种情欲关系的发生、升华、纠葛、发展,都在这种可可味的冲击下形成。“他从美食的快乐中寻找对性生活的补偿。将情色行为作为对自己整个存在的表述。”
在《淑女的眼泪》(Justine)里,他描写了在早餐的热巧克力中下毒的情节。一些萨德研究者认为,萨德对于巧克力的无抑制进食,和他在写作上的追求,本质上是一致的,都是“极端”。在他想象的世界中,他没有任何控制,恣肆、流淌。在现实生活里,由于长期摄入大量巧克力,没有运动,他的体重也无限制增长。50岁出狱的时候,他已经失去了先前人们对他容貌上“英俊”的描述。
1783年,在狱中写的《答妻书》里,他写道:“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接受这样的我,要我做出任何改变简直生不如死。”人们看他的作品时,或许会觉得这是多么可怕、多么变态的一个人,然而他的实际生活却是5月份结婚,10月份就入狱了。在此后漫长的囚禁生涯中,他作品中那么多的“极端”,或许只能发生在想象世界。波伏娃分析,“热切的性渴求与极端的情感上的孤立主义的结合,是解释萨德情爱生活的关键”。萨德在作品中,用性行为创造出一种君主式的享乐幻象,将情色世界变成在他眼中唯一有意义的世界。对于萨德而言,那些粗鄙与残忍的欲望并非心理失常所致,而是人类本性中最为基础和本构性的方面。在完整的萨德式虐恋场景中,个体释放自己的天性,同时知道它是邪恶的,“将邪恶混淆为柔情”。
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,萨德侯爵在生活中和作品中对甜品的酷爱,无论是巧克力糖、蛋糕,还是巧克力冰激凌,都准确预示了巧克力无所不在的未来。
大众的示爱
1958年,杰克·凯鲁亚克在他的《达摩流浪者》里,有一段对于巧克力渴望的描写:他登山的时候,那一刻,唯一迫切想要的东西,是“里边夹着花生”的巧克力棒。
在此前的2800多年,包括萨德的时代,巧克力一直是精英和富裕阶层的专利,但到了20世纪中期,当这个“垮掉的一代”的代表作家在加利福尼亚爬山的时候,巧克力已成了固体便携的、普通阶层也可以人人享用的东西。
1824年,吉百利家族在伯明翰开了一家商店,售卖咖啡、茶叶,也出售传统的巧克力饮品。很快,吉百利就开始了巧克力事业的扩张。1853年,他们成为维多利亚女王的皇家巧克力供应商。随着固体巧克力糖果与情人节同时出现,吉百利在1868年发明了那个著名的情人节甜品礼盒:Fancy Boxes,正式开启了巧克力和爱情的现代连接。尽管他并没有就此申请专利,但正是此举为现代的情人节习俗带来了改变。
知名记者厄尔在《独立报》上解释:“礼仪书和巧克力广告商都助长了以下观点,即一名男子与一名女子交换巧克力,这相当于爱情宣言。”
1867年,瑞士人亨利·雀巢发明了用蒸汽制作奶粉的方法。随后,另一个叫丹尼尔·彼得的瑞士人也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:他将雀巢的奶粉用于制作新型巧克力。第一块牛奶巧克力诞生了。
从瑞士到美国宾夕法尼亚东南部的山丘路途遥远,但正是在宾夕法尼亚的“好时”糖果公司, 1907年,另一个巧克力和爱情的著名现代连接——“好时之吻”产生了。这个泪滴状的产品,当然也是应情人节推出,曾在多少男女手中辗转传递、共同分享,形成一种爱情的确定。到了20世纪80年代,好时工厂的传送带已将2500万颗“好时之吻”送入有情人的心房。
20世纪70年代,德芙推出了一起成功的巧克力与爱情的营销传说:20世纪初,一个在卢森堡王室后厨帮厨的小伙子莱昂,和公主芭莎相爱了。但没多久,卢森堡和比利时签订盟约,王室联姻成为巩固盟约的最好方法,被选中的人是芭莎公主。莱昂为了表明心意,在呈给公主的冰激凌上,用热巧克力写下“Dove”,即“Do You Love Me”的缩写。然而,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,芭莎公主如约出嫁。后来,机缘巧合,老年的芭莎和莱昂再度相遇。原来,当年芭莎在甜品面前发了好长时间的呆,热巧克力融化了,她并未看见“Dove”几个字。莱昂无限悲凉,心想如果当年那冰激凌上的热巧克力不融化,那么芭莎是不是就能明白他的心意,他们会不会就拥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?于是,他苦心研制出了一款固体巧克力,每一块巧克力上都被牢牢地刻上“Dove”,以此来纪念他和芭莎错过的爱情。
我们在几千年的甜蜜与苦涩中品尝了这种物质,一代又一代人,也在这件褐色物体上寄托了自己的爱情和渴望。无论曾经是贵族阶层的专有产物、被监禁作家的精神支撑,还是现在无数个市场营销下形成的点子,真正的巧克力与爱情的关系,恐怕,只有品尝它的每一个恋爱中的人,才真正有资格诉说,或阐释自己的故事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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