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阳沽酒客按:本文是毛元康的回忆文章,讲述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丁亥年,之前曾经对毛先生做过介绍,此次对没有读过毛先生文章的朋友,再介绍一次:毛元康,泸州人,1935年生,三岁丧父,其父毛焕章先生可是当年泸州清末民初了不起的人物,是清廪生,也是泸州留学日本最早一批的人,曾任川南都督府教育部长,渠县县长等职,其曾经在今江阳区的兴隆街建有“钝园”,楼上名“述诗堂”,藏书丰富,任人阅览。楼下客厅文人雅集。亭上楹联:“幽径陶彭泽,小园庾子山”,假山、鱼池造型优美、广植四时花卉。泸州五老:陈铁荪、温筱泉、罗季瀛、龚问泉、梁云程喜在此欢宴吟咏。
其母亲带着九个子女举家牵住弥陀场苦竹林。在弥陀中心校读小学,1948年入私立峨嵋中学读初中。1951年入川南师范学校师训班,培训一年后,先后分配到泸县立石中心校和土主乡小学教书。1956年考入四川师范学院中文系。1960年毕业分配到西藏民族学院任教。1966年调西藏阿里地区革吉县任县府秘书。1975年调回泸州市一中教书,1995年退休。毛先生的这篇长文丁亥纪事对泸州的一些人文过往多有记录提及,希望了解过去泸州的朋友,欢迎收藏阅读,由于文章较长,分成两次刊登,这是上集。
记忆里的一些闲白(此段可以为楔子,看似与本文无关,其实零碎的片段更能看出老师经历的岁月痕迹。)
在我的记忆中,我的第一个丁亥年正是我从弥陀小学毕业,进入了由军阀杨森办的峨嵋中学。校长是刘子瑜——一个不苟言笑的儒雅的教育家,但不知为什么,在建国初期却被“结果”(由于审核制度略写)。
中学生活,在我的记忆中是模糊不清的。有个老师叫席曙光的,因与王大哥是朋友,曾关照过我。那时,学校每天都要派两个学生到食堂监厨,意思是要监督厨师的工作,十二三岁的蒙童哪里会监什么厨,只是在厨房食堂逛来逛去,啥也插不上手。也是合当有事,部分学生对以军训教官陈×× 为首的国民党“特务分子”的蛮横不满,就到各班串连,叫大家中午饭时每人多吃一碗,十多岁的青少年,多吃一碗饭,是很容易的事,但几百个人每人多吃一碗,几个大饭甑被舀得精光。
于是,几百人立即哄闹起来:“总务主任出来!”“监厨是干什么的?”“陈×× 你怎么不管了?” 有两个年龄较大的同学对我说:这下你糟 了,可能要受处分。吓得我直冒冷汗。我忽然想到席老师,请他帮帮我吧。我惴惴不安地走到席老师那里,把情况给他讲了—其实他早已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只是淡淡地对我说:这件事和你没关系,下去好好读书。我如释重负地回到教室,淡然地面对一些同学不怀好意的目光,坐下读书。至于同学们“闹事”一事最终是如何解决的,我却一无所知。
初中的同学,我能清楚地记得他们的姓名和音容笑貌的只有三个:程思远,瘦瘦的身材,尖尖的下巴,鹰钩鼻,精明干练,能歌善舞,非常活跃。巧的是1951年,我们又进了川南师范的师训班,再次成为同窗好友,毕业后就天各一方,失掉了联系。
1990年代初,我在泸州一中任教,有一天,他突然来找我。一番寒暄叙旧之后,才转入正题。他说,有一个亲戚的孩子,想转到一中读书,希望帮帮忙,我爽快地答应了。后来他却没再来找我,那个学生也没来一中读书。我想因为他长期在市文化馆工作,关系多,那个学生到别的学校就读去了吧。前年,听陈惠伦说,程思远已于两年前去世了。
另一个同学叫叶芳兰,一个人如其名的男孩儿,斯文秀气,也较瘦弱,我们交往很密切,当我们进入二年级时,开学已经好几天了,还没见叶芳兰来,我就向别的同学打听,那个同学说:放暑假后,叶芳兰在回家的路上又饿又渴,就捧了几口田巴凼里的水喝,回家以后喊肚子痛,夜半三更时就死了。
还有一个余凤舞,身材壮实但个子不高,木讷憨厚 。有一次,他从办公室门前走过,随手扯了路旁的万年青叶子,也合该他倒霉,他的这个下意识的动作,被站在不远处的教导主任钱××看见了。钱××长得瘦猴子一样,但对学生非常刻薄狠毒,同学们都叫他“钱大皮包”,见余凤舞扯树叶,勃然大怒。立即叫余凤舞到办公室,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之后,拿起竹片( 竹片又硬又厚),叫余凤舞伸出手来,重重地打了十大板。
可怜的余凤舞被打得双手红肿“滚”出了办公室。这件事是我亲眼所见,印象极其深刻。1980年代中期,有一天我走进教导处,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人靠着办公桌站着,我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,就问他尊姓大名,有何贵干。他说他叫余凤舞,想调到一中来。我立即想到了当年的那个“倒霉蛋”,我说出了我的名字,他也没有忘记我,他说他是教语文的,马上要去试讲。这时熊校长也进来了,他叫我一起去听余老师讲课。我因为有课,未能去听余凤舞的试讲。 后来熊校长对我说,余老师讲的是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》,表达能力较差,而且把施耐庵的庵念成“烟”,所以我们不能要。唉,倒霉的余凤舞!我的中学学业,还不到两年半,就在新中国的威武雄师直逼泸州时结束了。接下来的日子以后再写吧,因为上述内容已经有些离题了。还是言归正传吧。
2007年,农历丁亥年。有几件事情应该记下来。
盛况空前的毕业庆典
阳春三月,正是莺飞草长,油菜花香的美好季节。土主小学1957级的同学,为了庆祝他们毕业50周年,相约返回母校,重叙当年同窗情谊。我和张荣华老师先后是该班班主任,也参加了这次聚会。上午九点,我和唐明芳夫儿妇,冷文贵夫妇一同乘车先到立石,再转车到土主。
一下车,看见很多同学都来了,连远嫁郑州的徐泽莲,多年未见的傅鼎彬、任世先也来了,遗憾的是当年的班长王端珍依然没有见到她的踪影,也没有她的任何信息。 任世先对我说:老师,能再见你我太高兴了。那年你在大学时给我们写了一封信,我很想给你回信,但当时连八分钱的邮票我也凑不齐 ,真是对不起。简单朴素的一句话,确实令人伤感。
十点过后,大家都到土主学校的电教室开会。土主学校现任领导也欣然参加了这次会议。先由何天熙讲话。然后是土主学校现任校长讲话,我和张老师及几个同学相继发言,会场的气氛十分活跃,把这种活跃的气氛推向高潮的是程志君的金钱板,三块竹板他拿在手上轻轻一甩,立即发出清脆而又有强烈节奏感的乐音。加上他那雄浑高昂的唱腔,听后使我联想到“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难得几回闻”和“余音绕梁”的古诗文佳句。
程志君是叙永县的文艺工作者,曾师从王永梭学习表演艺术,在流行音乐,摇滚音乐泛滥的今天,已经很难听到这种真正来自民间的东西了。回来后写了一首《赠程志君》聊表心意:
德艺双馨程志君,竹板响处满座惊。
人间己少闻天籁,传承国粹有几人?
会后,照例是合影留念,会餐。吃饭时同学们优待我和张老师同土主学校现任领导共坐一席,我俩和他们是两代人,又是陌生人,加上张老师听力极差,不便交谈,我又不善饮酒,不善辞令,丰盛的菜肴吃得没滋没味,也算是一件憾事。我把这个细节写出来,是为了说明环境和人际关系,对人的情绪影响是很大的,绝无抱怨之意。饭后,傅鼎彬又带我到土主老街转了一圈,立即有一种今不如昔的感慨,后来走到新街,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下午,主办人还花了2000多元请了一个草台班子唱川剧,我历来对川剧不感兴趣,就提前乘车回家了。后来,我把这次聚会的感想用诗歌的形式记了下来 ,全诗如下:
重回土主
弯弯的小河,
静静地流淌着;
油油的麦苗,
轻轻地摇曳着。
还是那块热土,
还是那片蓝天;
依然是茂林修竹,依然是琼田苍山。
仿佛听到雀鸟的啁啾,隐约传来燕子的呢喃。
那里曾经有一棵如盖的榕树,威严的乡政府大院,
已长满了杂草, 高高的戏楼了无痕迹。
不再有小街的温馨,也没有集市的喧嚣。
过去的一切,都成了记忆的碎片
见不到同辈的师友,见不到理发店的矮师傅,
见不到开中药铺的老医生,见不到卖小食的大娘,
见不到赶场天如织的游人。昔日的小街寂静得令人发冷,
朴实憨厚的父老乡亲,你们到哪里去了?
往日的辉煌又转移到何方?问蓝天,蓝天不语;
问大地,大地无声。我沿着残破的土墙,
去寻找昨天的踪迹,我执着地顾盼着,搜索着,
何处是我梦中的天堂?何处是我的第二故乡?
来了,来了,那些雀跃在我身旁的小精灵,
那些攀墙爬树的小顽童, 那些带着稚气的红领巾,
那些渴求文化知识的小学生,一个一个地都来了!
时光流逝,岁月无情,
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,五十年的荏苒光阴,
不再是明眸笑靥,不再是奶气童声。
相视的目光, 似在顷诉岁月的沧桑,
亲切的问候,带着些许苍凉。
也许,是我太多的遐想, 我的心里才感到莫名的惆怅。
过去了,过去了,一切都成了如烟往事,
一切都成了历史的陈页。无悔韶华远去,
休怨青春磋跎, 莫悲故旧凋零。
就在前面,就在前面,那成排的高楼,
已经取代了败瓦残垣,墙上的瓷砖,
被阳光照射得有些刺眼。琳琅的商品,
摆满了商铺的货架。抽水机、插秧机、打谷机,
不就是我们当年向往的吗?“楼上楼下,电灯电话”,
曾经是我们的梦想,可我们谁曾想到过,
彩电、空调、冰箱,会进入万户千家?
轩敞的厅室, 取代了茅屋柴扉,
宽阔的水泥公路,取代了泥泞小道,
汽车、麾托车的轰呜, 象征着这里前进的脚步声。
土主在发展,土主在飞腾 .。.
头顶落日的余辉, 看一眼小桥流水,
我悄悄地踏上归途,默默地祝福:
土主,愿您更好更美!明天的土主,将会更加令人振奋!
这首诗是在匆忙中写成的,诗味不浓,但却是我真情的流露,因为我对土主的现状知之甚少,后面部分就显得苍白单薄,这是不言自明的,没有素材和生活基础,是写不出像样的东西的 。下面再用两首小诗作为这部分文字的结尾吧。
毛老师和罗文鹤老师
致土主小学57级同学:
浪迹天涯五十载,情系川南一小街。
只沿当年留泥爪,芬芳桃李入梦来。
九狮聚会有感
当初负笈去锦城,依依惜别众师生。
几度春秋念旧地,经年风雨思故人。
万里关山情难断,咫尺天涯谁与寻?
飞鸿有意传音讯,相聚九狮已黄昏。(九狮聚会是2004年)
相见时难别亦难
5.1长假刚过,远在石家庄的琴姐,回川探问亲友。琴姐回川促成了我们兄弟姐妹的一次难得的大聚会。她到的第一站是成都。和世菱一起到什邡六哥六嫂处玩了几天。然后又一同到自贡四哥四嫂处住了一夜,他们的队伍又增加到五人,结伴到宜宾。与此同时,我和玲姐也从泸州赶到了宜宾。刚跨进靖弟家,兄嫂琴姐等早已到了。
一阵亲热的问候交谈之后,宇华一声令下:“走,吃饭去!”细心而又热情的宇华早已在附近订好了两桌酒“恭候”了。吃完饭后,元靖为我们选择了处于三江汇合点的一座茶楼喝茶聊天。敞亮的雅座,满眼绿水青山,亲切的私语,海阔天空的神侃,气氛和谐而热烈。当夕阳西下时,又是吃晚饭的时候了。在宜宾的几天,除元靖宇华全力接待外,最忙碌的是诚忠王珂了。
七个老人都已七十多岁了,要安排好这些人的饮食起居,谈何容易!其实,东道主们早就安排好了:我和四哥四嫂住靖弟家,另四人住王珂家,白天的活动另行安排。尽管琴姐、六嫂一再给王珂交待,伙食力求简单,家常便饭就行了。但贤惠的王珂,热情的诚忠哪里听得进去。依然顿顿美酒佳肴,天天大鱼大肉,总之,在那些日子,诚忠一家为安排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长辈,操了不少心,也花了不少钱,真有些过意不去。下午,如果没有安排其他活动,我们就到晓钟夫妇开的麻将馆打机麻。晓钟的麻将馆生意挺不错,但他宁肯少揽点牌客,也要留两个雅间,供我们活动。本来生意人讲的是在商言商,但晓钟仍以亲情为重,这是很不容易的。
在宜宾时,六哥给我看了一篇谢韬的文章,是为辛子陵的一本书作的序,主要是探讨“社会主义”这个概念的理论问题,即究竟应该如何理解马克思、恩格斯提出的社会主义这一概念的真实含义。谢韬、辛子陵认为,是列宁、斯大林、毛泽东修正了马克思主义,而伯思斯坦、托洛茨基等人才 正确地解释了马克思主义。谢、辛进一步说明,马克思所倡导的社会主义应该是民主社会主义,这种社会主义在北欧一些国家已有成功的经验,瑞典就是样板。
在此之前,我只知道有傅利叶、欧文的空想社会主义,希特勒的国家社会主义,马、列的科学社会主义,而后者才是正宗的社会主义,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民主社会主义,而且还有成功的经验了呢?据我所知,瑞典位于北欧,人口约900万。它是一个高福利的国家,教育医疗费用,几乎都由国家承担;失业者可以每月领取13000元的救济金,可以说,从物质条件来看,每个人都可以过得无忧无虑。
可它却是自杀率最高的国家之一,这是缺少竞争,没有活力,精神抑郁空虚带来的后果。 可观的救济金,使许多人宁愿游手好闲地呆着也不肯去工作,因此它也成了一个养懒汉的国家。瑞典的税收之高,令人咋舌,例如遗产税高达98%,所以有的富豪就千方百计地转移财产,或干脆迁居它国。看来瑞典的模式,也是效法不得的。 这些深奥的理论问题,还是等方家去诠释吧。
在宜宾玩了八九天,由诚忠开车,载着六哥、靖弟和我到泸州看望三哥。车过南溪,我就开始晕车了,车到水清时,已经到了翻肠倒肚的程度。昏昏然地到了三哥住的老年公寓,才逐渐清醒过来。看望了三哥,又驱车到我居住的小区 。正在做生意的小伍立即停下活计,和我陪同几位稀客回到家里。靖弟和诚忠是第一次到我家,对房屋的装修布局仔细地看了一遍,都觉得还可以。
他们在我家待了不到一个钟头,连午饭也没吃,又驱车到大渡诚忠老家去了,那里也是静庭兄和瑚姐的安息之地,我当然也应该一同去为他们扫墓,但因晕车,体力不支,未能同去,实在是一憾事。过了两天,六哥、六嫂、琴姐一行回到了泸州。他们都住在我家。事前小伍忙上忙下地为即将到来的长辈作了安排,哥姐们也不十分讲究,他们来后,很快就安顿好了。他们在泸州住了不到十天,在家里闲聊的时间也不多 。亲朋故旧纷纷邀请他们。我们也请了元昭、世杰到家里来叙旧。
值得详细叙述的是弥陀之行。我们一行,由元昭,世杰作“导游”,专门租了一辆面包车,向老家弥陀开去。车到泰安场时,琴姐招呼车子停下来,买了几大包白糖点心之类的礼品,直奔苦竹林。老家的变化太大了,我们熟悉的景物几乎没有一点痕迹,当年的亲友邻居,只有毛元泽一人了。幺爷、幺娘、五娘的坟冢,离父亲的墓地不远,都静静地掩盖在密密的丛林中。留给我们的只有他们生前的音容笑貌了。 元泽的住宅,新修没几年,外墙贴了瓷砖,二楼房间也铺了地砖,比当年苦竹林的那个地主之家阔气多了。但他二楼铺地砖,涂料刷墙壁的屋里却没有一件家具,一地的干草灰尘,完全没有派上用场。我们在父亲墓前默哀鞠躬之后,又驱车前往弥陀镇。
弥陀的老街没有太大的变化—最少不是面目全非。当年的米市街、猪市坝还依稀可辨。沿着街口的败瓦残垣,来到临近灌口的江边,江边野花盛开,但江水已没有了当年汹涌的气势,灰蒙蒙的灌口滩,寂寞地躺在江心,任凭江水的冲刷。但是我们仍然兴致勃勃地在江边摄影留念,然后去参观弥陀小学。当年的弥陀中心小学现已改名为弥陀学校 。我们进了校区,几个年轻老师听说是几个老校友造访,热情地把我们领进办公室,寒暄端茶送水之后,又给我们看资料,介绍学校近况,并把学校的网址打印给我们,以备我们查询。校舍大多建于1990年代,其建筑设施布局和当今城里的小学没有多大差别。从学校出来,又走到一条摆摊设点的老街,进了一间服装店,玲姐、六嫂、么姐东挑西选,给我们每人买了一件或一套衣服。这里的东西真便宜,十来件衣服,约200元搞定,全由琴姐埋单。
下午,又去我们此行的重点目标—镇子上。据有关资料介绍,“镇子上”这个怪怪的地名,来自一个美丽的传说:很久以前,长江洪水暴发,在两岸老百姓即将被洪水吞没之际,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,将念珠化作一个大木甑,老百姓都躲进甑子里,才得以脱离险境。甑子上即镇子上 。这个有正史记载却不见于稗官野史的小地方,曾有过辉煌的时期和一段惊天动地的历史。抗日战争时期,泸县男中、泸县女中、重庆高级职业学校,先后搬迁于此,小小的镇子上在整整八年的时间,成了名人聚集,精英荟萃的文化教育重地。这个辉煌时期的情况,人们都很熟悉,不再赘述。(未完待续)